我让小秦接连问了几个海防的出租车司机,去白藤江怎么走,大都摇头。但在我心中,这个代表了一段裘江江域的地域却是我们此行不能不去的地方。对于中越两国而言,它代表了一段难以放下的历史。虽然在中国已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地方,但越史却一再提起,尤其是自1979年后,此地被反复提起,与前几天日记中提到的“支棱”这个地名一样,“白藤江”也被宣扬成打败北方强敌的“重要战场”,而成为一个不一般的地方。
上个月,我在《环球时报》看到越南有关方面在海防的一块地方修建了白藤江战役纪念碑,并举行刻字铭石仪式的报道。我找来《资治通鉴》《宋史》及中越两国现代人写的史书一堆,细细读后始知确有“白藤江”这个地方。古代中国,包括中央政府或地方割据政府,也包括蒙元这个少数民族政权,确曾在此地与古交州、安南(越南前称)发生过战斗,但是否如越南潘辉黎等所说 “均是大胜”则值得商榷。而中国对越地或为郡县属,或为藩篱属也有争论,而愈往后愈钟意于后者。
20世纪越南胡志明主席说:“没有什么比独立和自由更重要的了。”这本是对抗法、抗美而言的,但前一二十年却有将此义推而广之的趋势,甚至隐喻所指北方。真所谓有违于本意,也有违于历史事实。
白藤全阵演变草图(转载自《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
后叫出租车司机带我们到市里最大的书店买了幅海防地区的地图,小秦在越文地图找到了“白藤江”此点,司机恍然大悟道:“哦,这个地方,那里确实有块石碑。”原来是翻译上的原因,两人没有对上路。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白藤江”竟不在海防市辖区,而是属于广宁省的广安县,且要绕行高速公路、国道、省道、县道与乡村公路,地图上看似不远的一个地方,来回却要走好几百公里。
我们乘车沿荆门江西行,穿过港口区。港口对岸为数个江心洲,江面开阔,有多条支流汇合。港口沿江而设,长十余里。荆门江往西约三十里又与白石江相汇,可直通裘江。裘江有运河,与富良江相连,富良江又与红河的河内段相连。港口区还有两条支流直通海防市区,蜿蜒狭窄的河道,但水深浪平,在市区西北约九十公里处,再度与荆门江相连。海防市区向南还有两条大江入海口,但由于海口周围都是滩涂,不便建大港,海上小舟可由此西行,进入红河平原腹地。
荆门江口的东北部则为著名的白藤江水域。
海防濒临浩瀚的南海,且有吉婆岛群岛拱卫,北、西、南多水汇合,竟得地利之先,又可直通河内及红河平原腹地。越法时期,将位于下龙湾的云屯古港逐渐废弛,而在荆门江新建大港,实为明智之举。20世纪60年代抗美战争时期海防是美军轰炸的重点,这里曾演绎了多场激烈的空战,据说击落美机上百架。我援越部队曾在此地布防了两个高炮团,援越物资相当多的部分是由防城港市白龙尾半岛经海防港运往越南的。
半小时后,过镜江大桥。路面很宽,水泥铺就,路旁村镇相连,夹街而市,很快就到了水原县城。往北走,地势逐渐开阔起来,可见大片水田和蕉林,高敞处还种有芒果、枇杷等果树,沿途水网密布,连续跨过12座大、小桥梁。过价江后路面变得狭窄,可隐约看到山丘,不少山体裸露岩石,被辟为采石场。路两边仍然是看不到头的农民的自建房,似乎连通交通的公路就是为那些看不到尽头的铺面准备的,真可谓路有多长,市有多长,即使遇到了山坡、水塘也遏止不住。
正午时,过一座大桥。上桥后,顿感此处风景奇特,忙下车,立于桥上向四面观望,察看后方知已登上白藤江大桥。桥面很宽,长千余米,水势汹涌,浩浩荡荡。
越南诗人曾描写过这段白藤江的险峻:
接鲸波于天际,蘸鸡尾之相缪,
天水一色,风景三秋,
渚荻岸芦,瑟瑟飕飕。

白藤江江面
站在高处望,四周皆为低平的平原和密布的水网,还有沼泽湿地。桥西段又称白石江。远处平原之上兀立十余座陡峭的山峰,披满绿装。东边河流更加宽广,河道旁断断续续地有些孤立的山头,江中数个江心洲一路排去,而使人惊叹的是东北方向的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山地,山势绵延,山峰林立,尚未到那个著名的古战场便被这里奇特的地貌和复杂的水势所震撼。
下桥后,沿10号公路行半小时上高速公路,进入广安省,不久到达汪秘市,这个作为公路和铁路交通枢纽的小市,到处都在搞建设,发电厂、水泥厂的高大烟囱冒着浓浓的白烟。顾不上吃午饭,又向东急行。约30公里后,下高速公路向南行去,路越发窄小,两边山体多了起来。车未走省道,拐上乡村便道,只为操捷径罢了。
在丘陵中穿行,车颠簸得很,出租车司机时有怨言,我忙不迭说道,再加租车费,才算息了牢骚。在离广安县城不远处,我们又向东南方向拐上另一条乡村公路,路就修在水田上,三四米宽,行走了40分钟,再穿过四五个村庄后路到了尽头,司机下车问村民过去打仗的地方在哪里,村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说:“村外靠江边前不久立了块碑,我想可能就是那块什么纪念碑吧。”忙递烟,说好话,给了个小红包,请他带路。
穿过村子,向西南方向约行500米,便见一大片沼泽地,靠江面一边皆为红树林,有三四米高,绵延三四公里长。我们急忙向沼泽地中心走去。浅沼处周围布满了看不到边的芦苇荡,还有鱼塘相连。穿过一条小路,到一新修的大路上,路旁还有两辆正在施工的挖掘机。
向西行5分钟,可见在一高平处立有一碑,碑修得很简单,一块黑色石基上立黑色板材刻就的石碑,拢共只有3米高,1米多宽,石碑上刻满用拉丁字母写就的越南文字。小秦边看边翻译,才知道碑文记叙这里便是越南陈朝军队与蒙元军队战斗的地方,之中还提到了在白藤江地区曾发生过与北方军队之间的另外两场战争。

白藤江大桥东望
站在堤坝上,脚下的红树林尽遭破坏,原来这里正在修建一条防洪大坝。我们不顾鞋湿水浸径直往江边走去,此处虽不是白藤江的主干流入海口,而是分汊白藤江的另一个入海口,即现称柠檬江的入海口,即便如此,江面仍显宽阔,直通大海。后查图发现,在柠檬江附近还有一个叫南江的小入海口,也即是说白藤江主干流在临海几公里处分成多条水系直流入海。望浩荡江水,想古今往事,这个临山濒海控江而又密布河汊沼泽的诡异之地,竟成为爆发多场大战的著名古战场。

白藤江大桥西望
我想白藤江地区之所以成为一个重要的古战场,是与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密切相关的。自古以来,中国到安南有三条重要途径,两条为陆路,一条为水路。
陆路中以从凭祥过谅山穿支棱关越富良江为首选。从云南河口过老街沿红河上游经越池到河内这条道为次之。相比较谅山那条路,走老街这条路路途遥远,要穿越越北山区,但却是沟通我国西南与越南之间的便捷之道。
在古代,陆路交通山险路窄,人背马驮负荷有限,若完成大规模的运输则难敌水路。
我国海上航行在秦汉之际就较为发达,对越大规模起事交通首推海路。两位伏波将军,西汉时路博德收复赵氏南越,东汉时马援征讨二征起义,重兵皆走海路,跨江越海,好不威风。
自汉唐至宋元,白藤江一直为由海入江之要津。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之《西南海道》曰:“自马伏波以来,水军皆由之。自钦州南大海扬帆,一日至西南岸,即交州潮阳镇也。又云廉州发州师进都斋。”可见海路之重。
明朝郑若曾对广东至安南的海路记载详细:“自廉州乌雷山发舟,北顺风利一二日可抵交之海东府。若沿海岸以则自乌雷山,一日至永安州白龙尾。白龙尾二日至山门。又一日至万宁州。万宁州一日至庙山。庙山一日至屯卒巡司。又二日至海东府。海东府二日至经熟社,有石堤,陈氏所筑,以御元兵者。又一日至白藤江口,对天寮巡司,南至安阳海口。又南至多渔海口,各有支港以入交州。其自白藤海口而入则经水棠、东潮二县至海阳府,复经至灵县黄径、平滩等江。”海路之便利,乘古代风帆动力之海船,由廉州(即广西北海市)出发仅十日即可到达白藤江海口,而从白藤江海口可循红河流域水系很快抵达海阳府,即昨天我们刚刚路过的海阳省会海阳市。而海阳距离河内仅50公里。
可见当时即可由广东一带直接沟通河内,入交趾腹地。这是一条相当便捷的通道。唐宋以降越南北部最大海港就是白藤江口以东数十公里的云屯港,即今广宁省会下龙湾市。交广两地及后来的中越两国,无论是经贸往来,文化交流,还是朝贡、兵事,皆需经白藤江口作为海路枢纽。

新立的白藤江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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